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繁花美學

國立臺中教育大學美術學系陳懷恩副教授 01/09/2019 934 點閱

       2018年臺中世界花卉博覽會正在台中舉行,展覽主題訂為「花現GNP - Rediscover Green, Nature and People」,希望從綠色生產、自然生態以及人文生活三個面向來展示台中對生活的觀點。與此同時,文化部與臺中市政府文化局聯合國立故宮博物院、東京富士美術館、奇美博物館和國立臺灣美術館共同合作主辦「花之禮讚—四大美術館聯合大展」。當整個城市被春光與花所擁抱之際,看來也是體認花之美學的好時機。我們不妨從藝術中的花和花所構成的藝術這兩個面向來看看。

藝術的花

       藝術史上充滿和花與植物有關的經典影像,從東方藝術來看,王維讓芭蕉在雪中毅然獨立,五代之後,竹林千竿也相繼入畫,北宋畫軸上出現的月季、牡丹,或用淡墨沒骨漬染,或用重彩精描勾提,看來全都豐潤飽滿;元、明的墨梅,萬點寒星,溫雅秀麗。西方古代壁畫上會有款款走過花叢間,未及停步就側身伸手摘花的曼妙女子;基督教美術中讓聖母身處美麗的花園;從魯本斯(Peter Paul Rubens)到德嘉(E. Degas),油畫中一片花團錦簇;即使梵谷也會誠誠懇懇、一筆接著一筆描畫出鳶尾花的形象。不只如此,無論東西方,陶瓷器上總有以各色花卉和植物藤蔓所勾畫出的豐富紋樣,在生活與目光所及之地,顯現優雅之姿。

       花在文學上的表現更是精采。《詩經》〈周頌〉替我們描寫出一個美麗的教育遠景和願景:「皇皇者華,於彼原隰」,不論在山谷或者平地上,燦爛奪目的花兒,到處開放。這兩句話原是形容各地學子都能受教成材的比喻,一心只是要讓各地的蓓蕾都能在我們的看顧下自由綻放。《離騷》、《楚辭》裡香草美人不絕於目,所有的君子都是姿態各異的奇花,所有的花也都是美善兼備的人。魏晉詩人「採菊東籬下」、回頭瞥見「池塘生春草」;司空圖的《詩品》「觀花匪禁」,而且「人淡如菊」;庾信更說「屋裡衣香不如花」,都是要我們走向自然,走向花。

       德國詩人海涅(H. Heine)有一首浪子般的小詩,只有兩句:「春天,我低頭無語,從花園走過/花兒們說:別對我們生氣呀,我們不是很美嗎?」對詩人來說,不只人會惜花,花也憐惜我們。在他面前的花兒竟然充滿寬容與悲憫,在人們生命遭逢低潮之際,撫慰我們。

       哲學中也有花的蹤影,西洋中世紀哲學有一句名言:「玫瑰盛開時,莫問緣由。」尼采(F. Nietzsche)甚至寫下這樣的詩句:「噢!生命的正午!青春再來!噢!盛夏的庭園繁花亂彩!幸福欲起身窺看,他早已焦躁難耐!朋友!我日日夜夜在此守候。新朋友們?來吧!是時候了,正是時候!」正午的花園,繁花亂彩,日麗中天,這恐怕是對生命最熱烈境界所作的描寫吧!

       王陽明和學生們談論良知、良能最精闢的說法,就是在南鎮觀花時提出來的,他說:當我們沒有來看花的時候,這些花與天地同寂,而當我們來到花前,它們一時之間便燦然光明起來!就算是佛陀開示說法時,也獨許那個懂得拈花微笑的人!這樣看來,對東方人來說,會看花,會對花綻開笑顏的人,才有資格體會天心,才能承傳無上甚深精微法,也才是真正懂得生命意義的人。

       花就這麼一直以其獨特的地位在文學、藝術和哲學當中存在,也一直在自然中召喚我們。它一方面以「琴棋書畫詩酒花」的七友身分,成為和「柴米油鹽醬醋茶」相對立的高雅文化鑑賞對象;另一方面卻又在荒地四野裡自萌自落,像是無聲無臭,卻又轟轟烈烈的替自己的生命準備好了一切的舞台。

花的藝術

       藝術中隨時有花,但花自身的藝術是否可以成立?東西方世界都有花藝─以花作為主題和材料的藝術,時到今日,「花的藝術」這個概念甚且可以涵容現代各種景觀、園藝和花景的裝飾。

       花藝的中文簡稱饒有興味,實質意義更會隨著閱讀者的理解和詮釋而改變,花藝究竟是「花的藝術」、「以花為藝」、「以藝觀花」乃至於「花即是藝」?也都隨境隨景而易。

       西方對「花之藝術」的命名方式,足以顯示花藝家對這門藝術屬性的理解和獨特詮釋,最早是以希臘花神名字作為命名依據的Floral Art、Florale Kunst和art floraux,以繁花錦簇的Floral女神為名,目的當然是要以令人驚艷的自然素材作為展示對象。至於法文對花藝的另一個說法fleurissement─花術,其名稱古雅嚴謹,一望可知。

       現代花藝的命名又不同,充滿理性精神的Flower Arrangement,是要將各種不同的創作材料妥善安置,讓它們各司其職,各展所長。荷蘭文中的Bloemsierkunst直譯出來就是花的藝術。德語世界中的Die florale Inszenierungen,Inszenierung一字介乎安排和舞台表演之間,花藝家的創作顯然就是要策劃一場由花或花神領銜演出的戲劇。西方花藝在今天又走出了另一條道路─設計之路,而非傳統的藝術之途,所以也出現了花藝設計(Floral Design)這樣的專有名詞。從花的計畫、管理、姿態、演出和設計,這樣相加相乘的情形大概就是花的博覽會了。

       花藝家對花的安排和使用,其實跟所有畫家、文學家和哲學家的創作一般,原先都只是對花的圖像和影像所作的安排。換言之,花藝家的工作性質和任務和所有文化工作者、造形設計師一樣,只是會更直接的把花的原始材料性呈現出來。到了現代花藝,花自身的地位,植物和各種素材本身的價值抬高了,就像是現代社會當中個別的人一般,我們尊重個體,尊重每個人的身體及其各種差異。現代花藝也用同樣的態度來尊重各種素材,走到極至時,殘花朽木也都應該具有自己的價值與意義。

花的美學

       東、西方花藝美學的差異顯現在許多面向當中,東方花藝與其他的東方藝術表現一般,習慣在簡約的、限定性的環境中完成藝術創作主題的要求,西方花藝的特質也和其他種類的西方藝術表現一般,習慣於結構性和生命力的表達。我用一個簡表陳述如下:

東、西方花藝美學精神比較表

 

東方花藝的美學方向

西方花藝的美學方向

技術層面

工序─講究由技進於道

造形─強調由個別元素所綜合構成的整體完形效果

材質認識

側重對物性的體悟

側重對物性的認知

敘事手法

詩或散文式的敘述

舞台故事與歷史敘述

身體關係

觸覺型

視覺型

音響世界

無聲之境

眾聲喧嘩

藝術追求

追求如何能夠在各種嚴格限定條件下所作的最大可能性表現

表現如何突破各種限定條件的最大可能性

美感境界

儀式與姿態

慶典與氛圍

       相對於傳統花藝或古典花藝來說,現代花藝應當採取更寬容的美學態度,不拘限於過去的技法和表現模式,但反過來說,也不應當局限於對過去的技法和表現模式所作的對峙性、策略性的拒絕,現代花藝應當同時能夠容納對傳統的學習和對傳統的反對。就花而言,花藝一向將花和植物視為素材、手段和目的,這種思考方式固然是讓花藝之所以為花藝的成立根據。在現代花藝的發展方向上,卻應當做進一步的考量。從藝術來說,花藝所應思考的是自己作為藝術型態的獨特性,以及從其他藝術獲取造形營養的交互性。前者要求對「花藝之為花藝」的特質加以掌握,後者則要求探索「以非花藝為花藝」的可能性。

       然而我仍然想提出另一層呼籲,我覺得:現代花藝設計者在求新求變之餘,不應該遺忘花藝之所以成立的最後根據。這個根據,對某些人來說是美─對美的意識與感動,對我來說則是生命與生活。生活與藝術之間的關係可以概分為兩個層面:

一、藝術生活化:由生活取材的藝術傳達與設計

二、生活藝術化:生活成為整體藝術經驗的展現

      藝術生活化是所有藝術家的共同趨向,花藝家自不例外,他們所取材的對象來自生活,工作和服務目標必然也是生活。花藝工作者會通過花藝來讓自己的生活環境飽含藝術色彩,進而達成生活的藝術化。但是,生活與藝術的共同根源,卻是生命,而這正是我們遺忘已久的具體存有事物。

       生如春花,然而多少人都在時代的波光瀲艷中呆呆看著被扭曲到極點的形影,經常遺忘掉自己的本來面目。通過花藝,我們是不是能夠又找回人、我和自然的本真姿態呢?這或許不會只是一個美學教學者的貪想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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